许德珩先生,字楚生(1890-1990),九江人。伟大的爱国主义者,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学者、翻译家。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九三学社中央主席。今年是他诞辰120周年之际,笔者特探寻其故里,撰文以示纪念之。
一、 九江许氏家庭
据庐山区虞家河乡许氏族谱载:许氏的发源地在今河南省许昌东。春秋战国时期,许国为郑、楚等国所逼,曾多次在河南及安徽北部一带迁都。许国被楚灭后,许姓族人四处迁徙。九江的许氏家庭由冀州高阳(今湖北高阳)迁来。在清入关前一直居住在浔阳城钥匙(应为岳师)门,家道鼎盛,人丁兴旺,拥有浔城半条街,俗有许半街之称(还有许家巷之说),可见当时景况是何等兴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中原与江南不愿臣服者,均被诛弑。当明崇祯政权在义军和清军的夹击中崩溃后,江南一带为南明弘光福王小朝廷所控,福王封明将左良玉为南宁侯。同时,又派重臣袁继咸为督军,驻九江督师,监控左良玉部。左良玉因不满而走向用兵,1645年3月,适逢崇祯太子真伪事端引起南明朝廷内外轩然大波,左良玉便借保护皇太子之名,举兵犯阙,其部行至九江时,士兵私自犯城,纵火抢掠,好端端的一个浔阳城几乎化为灰烬,遭灭顶之灾。偌大的许氏家族也未能逃过大劫,一族老少逃避不及均遭屠杀。唯有一位怀有身孕的先祖许母韩老孺人躲入下水道留得性命,辗转逃到九江县沙河乡蛟滩畈居住,后生君友公,为许家留下了一脉。君友公就成为九江许氏的肇基祖,故称沙河蛟滩畈是九江许氏第二发源地,历经五世,有碑为证:
“支祖妣生于明万历乙酉年(1585)七月十八日戌时殁于康熙丙子年(1696)十一月十二日辰时,葬于蛟滩畈金盆鲤山坦中。(佳城皇清诰赠故始祖许母韩老孺人)夫伯华公年三十八岁因左兵破城为左良玉之子(笔者注——左梦庚)所伤,其墓遗失,故载此碑知其事。”
后希圣公后裔迁往沙河以西的杨花村世居。
世廷公后裔迁往九江市花果园居住(解放前属九江德化县仁贵乡)。花果园,二千年前汉代名将灌婴造城,被高高城墙的护城河隔绝在古浔阳城东门口,因有东门口花果园之称(现属浔阳区白水湖街道办)。
二、魏家冲里的许氏老屋
许德珩的曾叔祖许振声原是一名副举人,1850年他参加太平革命军,天京奠都后,他做了太平天国的一名军帅。1855年2月,在攻打湖北的一次战役中阵亡,太平天国追封他为一个小王。太平天国失败,为避株连,经上四代虞氏婆婆亲缘关系,和同乡人的照护,就以家产尽绝为名,1856年迁到远离县城的庐山脚下的山里沈家冲(应为李家冲,又名细冲,现属庐山区虞家河乡大桥村魏家冲)隐姓埋名居住下来。1890年九月初四日许德珩先生在此地降生。在其回忆录中写道:自1856年到1938年,我家住在这里整整八十二年,……1938年后,日军侵占九江,全家人逃出了这幢老屋,从此再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笔者曾在这里住过24年。
1994年九江发电厂在沈家冲建成了一座排煤灰大水库,许老故居遗址被淹,其孙许正林、孙媳应梅珍多次来此处,我们陪同其考察遗址,原来许氏老屋的真面目是怎样的呢?
据老者言传:在许氏家族未迁至前,沈家冲早就住了十多户人家,有沈、李、魏姓。这里是庐山北麓,大部分以猎野兽兼耕种为生。清咸丰六年(1856)许氏迁至细冲内,这里四面环山,只有其东有一小山口向里延伸,两山间仅有百余米之宽,进山口右边山脚早居住五六户李姓,而许家在冲里上面。许老回忆录载:“我祖父(许殿勋——笔者注)是位老中医,回乡后给乡里邻舍看病不收钱,所以相处得很好。此冲北山高,南山低,风景秀丽,其中有二三十亩平地和水田,还有一口大池塘。这些山与水田,有一部分是属于许家的,由李姓耕种,当时也可以算得是个小地主。我家三进的土房子很大,就建造在这块平地之上,座北朝南的方向,面对着宽阔的草坪。我的祖辈共有十一房,这里仅居住四房……”
老人们回忆说,许氏老屋场乃是天鹅抱蛋风水宝地,似一把金交椅安放其处,冬暖夏凉,环境幽静,正如许老所云:“犹如世外桃园,令人留恋。”许家的房子有大小108间,有的说是108根柱子落地,光天井有大小24口,大门前还有一高大的门楼,其上有题字(内容不详),进入大门的堂前放置一块很大的石板(即石桌)、石凳、石椅,内有回廊,窗楹上均雕有精美的花鸟龙凤之类的图案,古色古香,蔚为壮观,气度非凡,许家老宅院间间相连,下雨是不会湿脚的。其墙都是用很大的火砖(俗称滚子砖)做成的,非常牢固。这座古色古香古宅深院内居住许氏四大房,他们十分重视教育,故许氏出了许多英才名贤。许家大院门前还有一块很大的草坪,种有花草,再前有一口很大的水塘,坝足有两丈宽,内养鱼虾,种莲藕,坝堤上栽有梨、桃、柳等树,四季各种鲜花绽放,蜂飞蝶舞,交辉相映。真乃“世外桃园”。当年许老经常踏着晨曦沿着山间小道登上大院北山远眺浔阳古城和花果园故里,傍晚漫步于柳丝下的水塘边,在这宁静的山水间享受大自然的美。
据原乡党委副书记、87岁的徐国生老人讲,许家自九江城迁来后,他们与本土人相处和睦,看病不收钱,还资助贫寒乡民,至今还留下口碑,难以忘怀。徐老还讲许家有一叫许老四的(其名记不清)来到冲里后,将其大院四周山林地全部开垦出来,种上了大片油茶树,不几年,就这一榨油的收入就十分了不得,非常可观。
沈家冲通向冲外只有两条路:右边的山间小道通向濂溪墓(此乃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墓)可达庐山脚下的谭畈、莲花洞。乡亲们经此可往庐山上砍柴,早出晚归。左边的路通向摇旗咀(现名却叫杨树咀),相传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为夺天下大战十八春时,这里曾是朱军屯兵操练摇旗之地而得名,后因有人在此处栽植诸多杨树更名为杨树咀。说起杨树咀,小小弹丸之地,东濒临芳兰湖,可直通偌大的鄱阳湖,背倚庐山,进可攻,退可守。明、清和民国时期均在此屯兵扎寨,地处十分险要。此咀是一小集镇,开有杂货铺、漕坊、肉案、剃头店、铁匠铺、茶铺,小镇虽小,却还算热闹。特别是每年二月初三这天,四邻八舍的乡民云集此处,举办文昌会,土地会等民俗风情活动,拜祭文昌帝君,所有的举人、秀才、童生等有文墨之人都会聚集在文昌庙堂内,各显文采,对对联,猜谜语,以文会友。许老年幼时曾多次参加这一盛会,他不愿打牌,只爱好对联、谜语,故他九十高寿时写回忆录时对孩提年代所见的楹联还记忆犹新,如:“虽毫毛事业,是顶上功夫”;“两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千锤百炼人”;“土能生万物,地可出黄金”等等,由此可见,许老自幼对文学是十分酷爱的。
许老六岁时(1896)就陪家兄德琛在家馆里念书,第一年只是识识字,读读《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启蒙书,他对读书很感兴趣,进步很快,真乃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实让家馆刘先生惊讶!第二年刘先生就给他开讲《诗经》了,经五六年的潜心攻读,为许老在典籍研读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十六岁起,许老每天清晨由家里出发,经过千年古桥——鲁班桥,步行二十华里小路到县城(九江市)求学,每天往复四十里,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读了两年英文和数学,一回到家还与德璇弟帮家里做些挑水、砍柴之类等家务劳动,自幼养成了勤奋好学、热爱劳动之美德。
十八岁那年,他考进了九江中学堂(其前身为濂溪书院,现为九江一中)继续深造……二十一岁时他以许础之名投笔从戎,后历经沧桑,为追求民主与科学奋斗终身。
关于许氏古宅大院为什么坦荡无存呢?据有关知情人诉说。
自1938年日本佬侵占九江后,多次来到沈家冲进行血洗,后放火烧了三天三夜,故许氏老屋化为灰烬,夷为平地,从此消失了。
当谈及许家老宅大院遭毁一事时,徐老向笔者诉说当年触目惊心的一幕:1938年,日寇侵占九江是从姑塘登陆,经马祖山,硖石口(现为威家镇)后到了虞家河魏家冲,当时很多日本佬就驻扎在这里,各个山头到处是这伙强盗,架起机关枪,人心惶惶,他们见男的就抓,见女的就奸淫,无恶不作,让人咬牙切齿,痛恨不已。一天,一群日本兵又从山头上下来窜进冲里,却不见一个人影,这群畜牲不甘心就四处搜寻,忽然他们听见有女人哭声,但东找西找还是不见人的踪影,非常奇怪,这女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突然一个日本兵拿来一根竹棍,在一屋里屋外左一量右一比,发现这房子内外宽度不一样,原来这间屋有夹墙,女人们原来都躲在里面,这群禽兽不如的日本佬将几十个女人全部赶出来,被他们一一糟蹋了,唯独只有一位身患烂疮的女人幸免被辱。提起这件事徐老悲痛至极,愤慨地说:“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一民族恨,日本鬼子是一群畜牲,是魔鬼!”
三、许老四次回老屋,留恋故乡
第一次是1916年3月,许老父亲(许鸿胪)病故于九江,闻噩耗与当年在东北长春工作的德璇弟一同回到老家奔丧。其父时年仅五十五岁,当时在九江同文书院(现九江二中)任中文教员,因小病误吃错了药而去世,父亲突然仙逝其悲痛欲绝,哭之以诗祭之:
地僻无医药,伤及我老父。
忧忧孤苦儿,哀哀失所怙。
家贫何能活?贤母实辛苦。
抢地以呼天,衷心实无主。
其父死不久,其前妻陈四妹(1892年生,乃陈礼江之姐,是父母之命,指腹为婚)女士因肺病而病逝,她是旧式家庭妇女,为人贤慧,结婚四年,生一子(许建国)。当时许老挽联悼亡,联云:
结婚仅四年,庄静温良,堪称贤妇。
痛心留一子,提携襁褓,忍累慈亲。
家中连遭大故,迫使许老暂时休学,离家前还作了《别离苦》长句:
凄凄出家门,怆怆行欲止。
父殁妻又亡,含唳对幼子。
妻年二十四,父殁五十五。
相距仅三月,何人能堪此。
频遭二大故,负咎诚无已!
痛惜我贤母,悲惨无与此。
家室已散亡,赋此别离苦。
第二次是1919年许老将赴法勤工俭学,旅欧前,他回到沈家冲看望时有58岁的老母亲,并伴随老母、幼子住了四天,心情甚为悲痛,并作诗一首以记其事,题为《归省》:
当今有远行,省视老母亲。
身体尚健旺,艰苦倍伤神。
小孩已七岁,时时依我身。
问我何时归,不敢说时辰。
三岁前惨事,心碎难启唇。
家居仅四日,枯草亦鲜新。
寒风动天地,老母善自珍。
其时许老将北大送给他的稿费,留了一百银元给母亲贴补家用,含泪离母别子而去。
1929年9月29日,许老第三次回沈家冲老屋,因其母仙逝。在家留了一周。据许老回忆录载:“……我到家的前一日,慈母竟弃我长逝。在世长相别离,殁时又未见一面,抱恨终天,哀痛莫名。我母生于清同治元年(1862)1月23日,殁于1929年9月28日,享年六十七岁(笔者注:据考证其墓碑载,妣李氏阶臣公长女,生于同治壬戌年正月二十三日巳时,殁于民国十八年八月初十戌时,与其夫许鸿胪原合葬于仁贵东乡花果园廖家垅,现墓迁至庐山区莲花镇谭畈村四组吕仕启太平凹山地),离我父亲之死已十四年,我哭之以诗云:
痛惜我慈母,竟然聚见背。
临终不一见,吾悲襟洒泪。
辛苦这一生,全为家事累。
自奉极简薄,待人宽厚备。
无母即无家,苦难我心碎。
愚实不孝子,奉事多违避。
抚棺以痛哭,厚德留后辈。
许老第四次回沈家冲是1955年,即是解放后首次回到阔别三十六年之久的祖居,此时旧居老屋虽不存在,坟山仍在,树木高大茂盛,让他思绪万千,永远忘不掉在老屋度过的那段美好的童年时光。
另据现还健在的王远柏老人(73岁,现住大桥茶叶场)讲:当年他在场,看见许老头戴一顶太阳帽,手执拐杖,前后有好几个人。当时沈家冲有一叫李鸿斌的孤人(65岁)自幼与许老玩得好,此次许老还专门看望了他,并送了几包好看好香的香烟给他,并请他一同坐车到九江吃了顿饭,满桌子都是香气扑鼻的好菜,让其大饱口福,美美享受了一顿美餐,他逢人便说,显得几分荣耀,他还神兮兮地说,德珩大哥还亲自问我在家吃得饱吗?我就老老实实告诉他,吃是吃不饱。
许老几次回许家老屋,两次是为办丧事,一次是探母看子,心情异常悲痛,不难看出,名贤许德珩先生不仅是一位爱国、爱民、爱家乡的贤达,还是一位孝子,乃国人楷模,深受人们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