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文明堪称人类农耕文明与工业文明的母体。具有1200多年青铜文明史的中国,青铜之源在哪里?为破解这一历史之谜,记者将探寻的脚步迈向滚滚长江边的瑞昌铜岭铜矿遗址。
初冬时节,我们虔诚地肃立于铜岭遗址的荒山野岭上,逆着茫茫的时间之流,循着神灵般的昭示,打捞一瞬而逝的每一片破碎的记忆,如拼图般,还原那沧桑躯壳下柔软的灵与肉,叩听在古老文明的血脉中蛰伏已久的潮涌——
3300多年前的矿冶照影
出瑞昌市区向北十余公里,铜岭,长江畔无尽丘陵中的一座小村,高低不一的砖房,磕磕绊绊的村道,起伏的田畴和忙碌的村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与所有的村庄一样单调无华。先民们创造的华夏文明史上最灿烂的那段记忆寂静地残损在村外。站在被紫红的铜草花覆盖的山岭之上,久久凝望脚下那不时露出一点痕迹的已朽的木支护,想象着被泥土掩埋的早已坍塌的巷道。一瞬间,眼前仿佛朽木一根根支起,巷道一段段起复,一队神色疲惫的赤身男子持着已钝的木锄、磨圆的砾石,正一寸寸地冲凿着坚硬的岩石,窄窄的巷道在他们一次次的俯身中渐渐深去,黧黑的工头则老练地让人将木料一根根支进巷道与深井,木辘轳吱吱地响着,年衰的劳工死力地绞着辘轳把,一块块褐色的矿石从深井处提上,尔后顺着木溜槽泥水俱下滚落山脚。山下堆积着如山的木材,一口口铜锅烧得正旺,工匠们一边用粗大的木棒搅动着锅里的铜水,一边细细观察着水的颜色。山上山下,烟雾缭绕。不远的村中,妇人们拾掇着粗陋的食物,等待夜幕的降临……
略一回神,除了漫野的铜草花依然绽放着紫色的绚烂外,先民们的音声形影早已消匿沉寂,偶尔的一声雀叫也在初冬的寒瑟中很快湮灭。遥遥的江风在对过山岭的丛梢间掠过,略略起伏后,一切复归平静。
岁月只是一瞬的流影。
但这瞬间的照影却为我们留下了中国迄今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内涵最丰富的一处大型铜矿遗存——距今3300余年的瑞昌铜岭铜矿遗址。
“中国青铜之源”终获归属
今年11月12日,在北京召开的“江西瑞昌铜岭铜矿遗址保护与建设高层专家座谈会”上,与会专家得出结论:中国青铜之源在瑞昌。
青铜,一种泛着幽蓝光泽的神奇金属。翻开长长的人类文明史,几乎每一个民族,每一种文化都与它割舍不开,以致人类学家将它作为文明诞生的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华夏文明蹒跚学步的每一阶段也与它分不开,从中原的二里头文化、西北的寺洼文化、西南的三星堆文化到南方的大洋洲文化,无处不见它的身影,铜兵器、铜食具到铜礼器、铜乐器……青铜,构成中国文明中最灿烂的一个时期——青铜时代。然而在我们心中始终藏着一个谜:这些瑰丽的青铜原料产自何方?中国的青铜之源在哪里?
其实,早在1988年,经过国家考古队连续5年的发掘,瑞昌铜岭铜矿遗址便被确认始采于距今3300余年的商代中期,有着千余年采铜冶铜史,是中国迄今发现的矿冶遗址中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内涵最丰富的大型铜矿遗存,同时也是我国长江中下游青铜文化的发源地。然而,中国青铜之源的归属并未因此而确定。安徽铜陵的铜官山、湖北大冶的铜绿山虽然年代稍晚,但仍因其深厚、完整而延续的遗址文化而被视为中国最古老的产铜地之一。
铜岭遗址年代虽早,但是否具有那样完整、丰厚的遗址文化积层呢?经过近几年的发掘、整理工作,此次专家会议总结出最有力的证据与结论:铜岭铜矿遗址完全具备了完整性、延续性和丰富性三大要素。
铜岭铜矿遗址集采矿、选矿、冶炼和生活区于一体,总面积约3.5平方公里。据测定,它始采于商代中前期距今约3300±60年,盛采于春秋,延及战国,连续开采达千余年,与中国青铜文明同步起源、同步衰落。比此前发现的我国最早的采铜遗址——湖北大冶铜绿山遗址要早360年左右。
古采矿区集中分布范围约7万平方米,在已发掘的1800平方米的范围内,发现古竖井103口,巷道19条,露采坑7处,工棚6处,选矿场1处,马头门、斫木场、围棚等若干,出土石、木、铜、陶等生产、生活用具465件。冶炼区散布面积18万平方米,在已揭露的1200平方米的面积中,发现储水井18口,出土木、石、铜、竹、陶等制作的选矿工具与生活用具600多件,炼渣约有六七十万吨。仅从已发现的炼渣测算,铜岭遗址为中国青铜文明贡献的青铜原料多达26万吨左右。
而最值得一提的是铜岭铜矿遗址使用的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采选矿技术——井巷开拓系统、巷道支护技术、采矿技术及溜槽选矿技术。铜岭遗址的井巷结构复杂而有序,有着完整的体系结构,其保证巷道安全的木支护方式在世界同类遗址中为最早采用,而采矿工具——木辘轳、木斧、木锄、木溜槽等则是国内目前发现的最早木制机械与实用工具。
此外,铜岭遗址还揭示了中国青铜文化的独立起源性,解决了商周时期大宗铜料来源的重大课题,纠正了考古界长期认同的“青铜文明不过长江”的论断,对研究我国青铜文化、中华文明史等具有重大价值。
这些都从开采年代、开采规模、采选矿技术体系和历史遗存物等方面,以详证的实物体现了其遗址文化的完整与丰富性。
著名考古学家、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伯谦先生看了铜岭遗址发掘的实证资料后,认为铜岭遗址最早的开采年代要追溯到商代前期。对此,矿冶考古专家、冶金史专家、中国社科院自然科学研究所副所长华觉明更有过定义式的结论:“铜岭遗址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保存完整、内涵丰富的一处大型采铜遗址,它对提示我国悠久的青铜文明及中国冶金史研究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铜岭铜矿遗址先后被评为“七五”期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二十世纪中国重大考古发现之一,1996年,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列入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11年,列入国家十二五重点大遗址保护规划纲要。
打造工业文明遗存的世界级名片
勤劳、智慧的先民将铜岭遗址这份沉甸甸的礼物送给了瑞昌,如何保护与开发好先祖的馈赠便成为摆在瑞昌人面前的一个大课题。在国内,以青铜文化作为城市品牌的地区已有不少,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安徽铜陵。从综合性的青铜文化博览会到当代铜工艺品大赛,从黄梅戏的《青铜三部曲》到青铜文化论坛,从铜都概念的打造到无处不在的城市铜雕,可以说,无论从广度、深度和力度而言,铜陵对于青铜文化的发掘与开发已是极为成熟。瑞昌该怎么办?铜岭遗址的开发是否也要作这样同质化的处理?
睿智的瑞昌人早已想到一个新模式,紧紧抓住“中国青铜之源”这一概念作文章,以遗址文化为核心,从世界青铜文明之中国源起地的角度去打造一张能代表中国工业文明遗存的世界名片。由此,瑞昌人提出了建设我国首个“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与“国家矿山遗址公园”相结合的“双遗址公园”的构想,将铜岭遗址作为一个系列遗址进行开发。它展示的应是一个历史画卷,一个青铜文明繁盛发展时期铜矿发展的完整序列,突出的应是它的矿业史发展阶段和工业流程。这一高屋建瓴的思路得到了“铜岭遗址保护与建设高层专家座谈会”与会专家的一致认同。专家们也纷纷建言献策,对遗址公园的建设进行了方方面面的探讨。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总工程师侯卫东、铜岭遗址考古队领队刘诗中认为:铜岭遗址核心区将近2.5平方公里,可重点从三方面展示,一是沿着古代采矿的路展示漫山遍野的铜草花,让参观者对古人依据植物找矿的技术进行了解;二是已发掘1800平米区域揭示出的从战国——春秋——西周——商代的地层结构、纵横交错的100多口古代矿井及数十条古代采矿巷道,形势壮观,目前国内外同类遗址均无法相比,展示出来就具有震撼性;三是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木溜槽选矿技术、炼矿流程场景进行复原展示;四是对未发掘的部分进一步考古发掘,以揭示遗址更多不为人所知的丰富内涵。这些富于前瞻性的观点对于铜岭遗址的开发与保护无疑将起到指导性作用。
目前,瑞昌市政府已先后投入上亿元,进行遗址区域的搬迁、改造工程,并编制了遗址保护规划、遗址公园规划、遗址矿山公园规划及遗址核心保护区保护项目系列设计方案。2011年6月,由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编制的《江西铜岭铜矿遗址保护规划》,已正式通过国家文物局批复。由上海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研究院编制的《江西铜岭遗址公园考古规划》正在根据国家考古专家提出的意见进行修改完善。而由江西考古研究所与广州白云文物保护公司等专业机构编制的《遗址发掘区井巷保护设计方案》、《遗址保护围栅与植被恢复方案》、《遗址系统工程设计方案》、《遗址防护围墙、围栏勘察设计方案》等相关保护方案也正分批呈送国家文物局组织专家评审。
不久的将来,一个依托铜岭古矿冶遗址,集遗迹展示、休闲旅游与高科技文化创意项目开发为一体的文化生态主题园——铜岭青铜文化主题公园将成为环鄱阳湖与环庐山文化旅游圈中又一张世界级的文化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