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穿过了时空的隧道，将一些和我们相关的人与物都远远地抛弃在虚无之中。有时，努力地想要恢复记忆中的鲜活，拾起的，依然是沧桑变迁中的零星碎片，让我们在岁月的流逝中徒增了几分忧伤与无奈。

对于浔阳城的记忆就是这样。记忆中的这座城市总是和某种画面、某些人联系在一起的。

昨夜似乎又梦见了我的大学课堂，周围坐着我的同学，讲台前是我的古典文学老师——钱耀东。瘦高的个儿，不多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戴眼镜，讲台前的一杯热茶袅袅升腾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里的诗句被老师深情地吟诵着。

20多年前，怀揣着一个山里女孩对于城市的梦想，我迈进了浔阳古城的一所高等学府，坐进了中文２班的课堂。周围坐着我的同学，那些和我一样，来自这座城市边缘的男女青年，讲台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是我的一个个大学老师，教授古代文学、现代文学的，教授古代汉语、现代汉语的……他们的教学，填塞了我们年轻的脑袋，教会了我们日后生存的本领，也播下了我对于文学爱好的种子，大学的老师，真的应该很感谢他们。

记忆的画面上，挥抹不去的是教授古典文学的钱耀东老师。他正在深情地讲述着，充满了激情，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讲到得意处，他独自笑起来，“嘿嘿，嘿……”在底下漫不经心的我们听到老师的笑声，抬起头，惊愕地望着老师，突然间，觉得老师很好笑、很可爱，禁不住也跟着老师“嘿嘿，嘻嘻”笑起来，而老师以为是他的讲课深入人心，感染了我们，愈发得意地“嘿嘿，嘿……”还端起面前的茶杯，深深地咂了一口，而底下的我们也就在老师快乐的“嘿嘿”声中放肆地大笑起来，一堂课就在快乐的气氛中很快结束了。

3年之后，当我有模有样地站在三尺讲台上，潜移默化地运用“寓教于乐、师生互动”这些后来才知道的教学方法，应该是受老师的影响，应该是这座古城赐予我的最好礼物吧。如今，我的那些学生还会在快乐的回忆中津津乐道他们的女老师，就像我永远记得当年我的古典文学老师一样，虽然老师已经过世很久了。也许，对于一位好老师的最大安慰，就是其被学生牢牢地记忆吧。

记忆的画面上还浮现了一位娇滴滴的女生形象。娇柔的小脸蛋，白皙的皮肤，喜欢将那一头瀑布般的黑头发扎成两根辫子，喜欢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尤其是在男生面前，是那种惹人怜爱又需要人呵护的小女生，但却取了一个很大气、很男性的名字——“伟毅”。上世纪80年代初期，能够滋生出这样女儿的家庭应该不是寻常的人家。这样的同学于我，一个来自山里的木讷女孩，仿佛在心里与她总觉得隔了一点什么……

岁月蹉跎，柴米油盐，将我们青春的梦想与激昂的豪情一点点消蚀，3年同窗的人早已各自东西，即使相处一起，也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和复杂多变的心理没有亲近，突然有一天，在一个传统节日里，收到了来自浔城的一条祝福短信，是那个叫伟毅的小女生，内心顿时涌过一阵温暖和快乐，许多的记忆随着她一条条短信逐渐清晰起来，关于同学的，关于浔城的。当年一个特别需要人宠爱的小女生（今天恐怕也还是一位小妇人吧），却在今天给我们已经有些麻木的心灵注入了一种柔软的东西。因为她，一种美好的、温暖的、快乐的情感渐渐复苏了；因为她，我们或许有些苍老的面容一时间变得激扬年轻起来，在彼此会心的笑容里，耳畔依稀响起的还是她那小鸟般好听的声音……

大中路是浔阳城中的一条主要的商业街。两排店铺林立，高音喇叭促销声、沿街叫卖声、车子鸣笛声，还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共同营造了一座城市应有尽有的“繁华”与“喧闹”。这座枕着长江东流水的城市，自古以来就写进了历史：柴桑、九江、浔阳、江州、汝南……一个个曾经的称谓，铭记着这座城市的一段段历史。这个在城市边缘人看来叫做“城市”的地方有着一股无形魅力与神秘的力量。上世纪80年代后期，它深深吸引了一个叫珍的女孩。

珍来自这座城市的边缘大山里，山里人以为山外的世界很精彩，山外的天地很广阔，山外的城里有她想要的东西。珍带着一颗纯洁的心和山里女孩的善良，嫁给了这座城市。浔阳街的大中路上，珍在她的地摊上忙碌着，简单的交易，些许的收获，带给珍很大的快乐。儿子的降生让她一并把喜悦与责任寄予了未来，从摆地摊到盘下一间店铺，珍经历了诸多磨难。可是，她的努力、她的希冀、她所想要的东西，在大中路的日日繁华与喧闹声中却渐行渐远，山里女人的善良与努力在这座城里竟然找不到一处安放地，留给珍最后生存下去的信念竟是放弃这座城市，放弃这座城市里曾经的拥有。珍带着浸入骨髓的彻痛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到了北京，将她的山里人的执著与梦想放在了一个偌大的北京城里，天道酬勤，终于找到了一块满意的安放地。

珍与这座城市的故事带给我无限的忧伤与遗憾。因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液，我能从骨髓里感觉到珍的伤痛与无奈，因为珍的故事，我对这座城市敬而远之，心灵固守着大山家园，我之于这座城市，永远只是一名匆匆过客。

记不清是在什么场合，什么情形下，与一个名字里有着“浔”字的男子认识了。就像我的名字中有个“庐”指庐山，他名字中的“浔”也代表着浔阳城之意。连名字都弥散着城市味道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浔阳人吧。浔阳人给予我的印象远不及山里人。也许是因为珍的缘故，也许是浔阳人的“味道”吧，这个名字里带有“浔”字的男人，以他的浔城人风格与我不咸不淡地交往着，渐渐地，从他极具浔城人特色的话语中，我了解他曾经做过工人，在烈日炎炎下挥汗如雨地劳动过，经受过情感的磨难，为前途，为家人，努力过，奋斗过，虽然他的讲述有点嘻嘻哈哈，听起来也不怎么真诚，散发着这座城市的味道，但却让我思索起一个关于山与水的问题来。

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孔子说：智者动，仁者静。难道这座北枕长江，东临鄱湖，内有甘棠湖水的狭长古城，因为有浩浩渺渺的长江水，有碧波荡漾的鄱湖水、甘棠湖水的灵动、滋润，竟使一城的人灵慧、活泛起来，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浔城人的风格？从容、淡定、轻松，甚至是一种戏谑……面对生活中的沉重与艰难，留取的是滚滚长江向前流的态度，而大山的雄厚，沉静，孕育出来的山民具有的是一种宽厚仁爱，淳朴善良，一种直言无讳的清纯。两相比较，在人头攒动的城市里，在物质生活与精神文明的较量中，浔城人的灵动，聪颖，乐观确实要棋高一筹，我从这位地道的浔阳男人身上读到了这一点，在他的人生路上，似乎只有文学才能让他的心灵洗尽铅华，回归平静。

一个月光溶溶的夜晚，庐山美庐桥上，这位男人望着月色树影下的美庐别墅，有些激动，有些伤感，用他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主人回望美庐的伤感心绪，用深情的歌声轻轻唱了一首名叫《美庐之歌》的歌曲。美庐桥上微风拂煦，桥下流水潺潺，歌声在空中轻轻飘荡，他沐浴在皎洁的月光里，光洁的脸庞因为情感的真切而生动、飞扬，一瞬间，我觉得月光下的美庐桥上这一幕，就是一首诗，一幅画了，是一种无法企及的美。这是我所见到的浔阳人中最美丽的一面、最纯真的一次。

……

时光流逝，静悄无声，犹如夜晚中那只敏捷灵巧的猫，倏忽不见，不留踪迹。浔城里的一些人，一些事渐渐地随着时光的碎片遗散在乍起的秋风里，唯留记忆中的这几朵浪花，因其绚烂、明丽而被永久地定格下来了。也许有一天，随着城市的扩展、山的延伸，山与水终归要走到一起，互相映衬，相得益彰，完成一幅山水融合的完美杰作。那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样定位自己的籍贯，还能说“浔阳城里那些人”吗？

我不愿多想！

【作者简介】

李庐英，女，庐山管理局某机关干部，从事散文写作和报告文学写作。